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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桃源”的构筑与文明意向的破碎
2012-12-05 10:21:13 来源: 作者: 【

    内容摘要:沈从文是一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作家,《边城》是他对湘西世界进行的最美丽的文本编织,他运用浪漫主义表现手法歌颂了原始、古朴的农村生活图景和淳朴、完美的人性,构筑了作者心目中田园牧歌式的“世外桃源”,同时也奏响了理想与现实碰撞下文明意向破碎的哀歌,以引起读者对现实社会的思考。
   关键词:边城;世外桃源构筑;命运;文明意向破碎

   “五四”运动之后,中国社会进入风起云涌、血腥逼人的时代,一大批文人墨客怀着满腔沸腾的热血孜孜不倦紧握手中的笔“直面惨淡的人生”,抨击封建制度下社会的弊病以及国民麻木的灵魂。沈从文的中篇小说《边城》无疑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佳作,正如苏雪林在《沈从文论》中所言:“我看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之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二十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然而,沈从文这位乡土大家不像鲁迅先生那样以西方学说为武器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全面批判,而是以绚丽唯美的文字,运用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为中国传统文化唱赞歌。
   关于《边城》的创作动机,作者沈从文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却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城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有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2]沈从文以恬静细腻的风格、小品散文的笔调、诗词曲令的意境,展现给读者一个纯净自然、极富诗情画意的“世外桃源”,同时,也谱奏了一曲凄美隐痛的哀歌。
    一、“世外桃源”的构筑
   沈从文几乎倾注一生的热情和爱来描摹湘西世界的美好人性,他将夜晚的梦幻移至白昼,将一个未受外来文化侵扰和冲击的原生态乡村跃然纸上,古朴、纯净、自然的诗意情怀可以说是沈从文文学创作毕生的追求。阅读《边城》,读者无不神往于作家字里行间所构筑的“世外桃源”。沈从文将陶渊明未来式的“世外桃源”转化成了活生生的现实,给陶渊明笔下不食人间烟火的乌托邦不但赋予了真实鲜活的自然美,而且彰显了这方乐土的人情美。
   (一)自然美
   《边城》以浪漫主义的风格和情调构建了一座美丽圣洁的世界。名叫“茶峒”的小山城,凭水依山筑城,山——山路如弓弦,高山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水——既有浩浩荡荡的湍流,又有三丈五丈的深潭可清澈见底,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人家——近水人家多在桃花杏花里,春天时只须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周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印象,实在非常愉快;雨天——细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雨后放晴的天气,西边芦苇水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华滋茂,带有一分有野性的生气。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翅膀搏动空气时蟋蟀作声。枝头新蝉声音虽不成腔,却已渐渐洪大。两山深翠逼人的竹篁中,有黄鸟与竹雀、杜鹃的啼鸣叫;黄昏——天空被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天已快黑,别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夜晚——萤火虫尾上闪着蓝光,月光如银子,极其柔和,无处不照及,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一片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
   “边城世界”山清水秀、恬淡安然,这里有梦有期待,但更多的是顺其自然,她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沉默不语,用她温热的臂腕呵护着城中的儿女,让他们永远远离城外的喧嚣与复杂,安静地过着单纯的“桃源”生活。
   (二)人情美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清新秀美的边城养育了淳朴的湘西百姓,他们如同流淌的溪水一样安详、清明,作者用笔墨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与原始古朴、清新自然的环境相融和的人情美,构筑了“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
一处封闭的小镇,没有受到外来文明的侵蚀,因而独自保持着“山里人”独有的美的气息。沈从文按照理想世界中崇高完美的人性,使他作品中的人物更多地带有浪漫主义风貌和抒情色彩。
   作品中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鹿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对她有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美丽聪慧、阳光般灿烂、水晶般透明、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翠翠是大自然的女儿,任由天性自然发展,成长为纯洁无暇、快乐无忧的大自然的“乐精灵”。翠翠小时候完全在爷爷的庇护下成长着,长大一点也只是帮爷爷做做饭、渡船,她和爷爷还有那条通人性有灵性的黄狗守着渡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着。白塔守护着渡头,守护着翠翠和爷爷,守护着翠翠的梦。她虽然没有受过教育,似乎完全置身于历史、文化之外,但是大自然赋予她的品性完全比任何文化熏陶出来的更完美、更纯洁。她天真、纯洁而又纤弱、孤单,有着令人心怜的美丽。她敏锐而又富于联想和想象,凭直觉来判断人的善恶,以保护自己。她单纯善良、温柔恬静,在情窦初开后,便矢志不渝,执着地追求爱情,痴情地等待着爱人。她沉默多于言语,而思想的火花却在一举一动中闪耀,可以想得很远很远,也可以什么也不用想。完全是大自然赋予她的本能,她以精灵般的原始状态生存着和成长着,单纯质朴、清纯可爱,可以说是人类天性的真正代表。
   翠翠的爷爷年纪虽然那么老了,骨头硬硬的,但他从不思索自己日夜操劳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他挺拔如松、刚强如石,人生沧桑,生活的磨难并不曾磨蚀他的品性,他憨厚固执吵嘴般拒绝客人的钱并且把准备好的茶叶烟草良药送给过渡人,持守着一生的重义轻利,宽厚善良的品德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外孙女翠翠的品性。他既是翠翠的外祖父,又是养父母,还是启蒙老师。他对外孙女的疼爱仿佛就是我们炎黄子孙祖祖辈辈、生生息息得以繁衍的血缘纽带,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原始而又古老纯朴的人情美。
   即便是身份卑贱为人所不齿的妓女,也在这座“边城”中多了几分单纯痴情,“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熟的主顾,做生意得先交钱,数目弄清楚后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情感真挚痴心到无可形容,他们虽然生活得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与得失之间,揉进了这些人生命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这些关于女人身上的交易,由于民情的淳朴,身当其事的不觉得如何下流可耻,旁观者也就从不用读书人的观念,加以指摘与轻视。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理知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可信任。”
   所有这些成了作家人性理想的象征,他们身上没有都市文明的污染,人人均有君子之风,自然风化了他们的灵魂塑造了他们的性格。“一切总永远那么寂静,所有的人每个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一分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个小城市中生活的,各人自然也一定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湘西百姓独居于“世外桃源”古朴厚道、豁达大度、豪爽慷慨,无不是“爱”的体现。孔子曰:“仁者,爱人。”“边城”中的人们都是仁者,他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亲情一般的真情去对待他人,凸显了人性的美丽,这正是宗法制乡土中国道德准则中最高境界。
   沈从文所构筑的边城青山绿水是美的,人事和谐安乐是美的,边城人那种沉浸于生活,融汇于自然的心态也是美的。完全生活化的描述,使读者不能不相信她真实的存在。然而,正如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所说:“《边城》的生活是真实的,同时又是理想化了的,这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 [3]因为就作品产生时期的湘西来说正处于兵荒马乱的屠戮之中,穷困中的愚昧导致了那里的人们对于自我实存状态的无知和对自我命运的无从把握。这种状况在沈从文的其他小说如《柏子》、《丈夫》、《萧萧》中都有所表现,而在《边城》中,沈从文却将这些“悲痛”隐伏在文本背后,一味地构筑着“世外桃源”的美梦。可以说,“边城”是他将现实用理想化的手法“过渡”后而设置的虚拟情境。在时序指向上,《边城》的现实情境带有作家过去生活的痕迹,是他置身都市社会反观过去生活的结果。因此,“它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4]
   二、理想与文明意向的破碎
   沈从文在《边城》题记中郑重宣布,他这本书不是为大多数害怕“落伍”的人而写的。因为他们既并不想明白这个民族真正的爱憎与哀乐,便无法说明这个作品的得失。他这本书只是预备给一些极其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的人去看的。他的读者应是有理性的,而这点理性便基于对中国现社会变动有所关心,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各在那里很寂寞地从事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 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5]
   因此,我们在沉浸《边城》所营造的迷人的“世外桃源”和人情美的同时,不能就此认定沈从文是在力图回避现实,为人们构筑虚无的“世外桃源”。 但或许如凌宇所说“沈从文对都市的偏激,恰恰产生了对上流社会,绅士阶级传统或世俗认知的有意颠覆”,“他的‘乡下人’自况,除了情感方面对乡村的认同,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反讽,一种有意为之的对都市人生,知识阶级的疏离姿态。”[6]
   如作者所言他全意是想借美好的自然而批判现实的黑暗不平。《边城》实际上是一首对理想现实的感伤牧歌,驱拂不散的忧郁充斥在《边城》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翠翠的爱情悲剧,象征着湘西世界之柱白塔的倒塌,还是面对“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人性的异变、堕落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哀愁,是作者的理想与“现代文明”碰撞下的无奈低吟。
   (一)“渡船”与“碾坊”的较量打破了单纯的生活
   作品中天真无邪的翠翠情窦初开与勇敢善良的傩送一见钟情,他们的爱情本如一湾溪水纯洁清澈,如一曲山歌悠扬动听,本应得到圆满的结果,但是却以凄惨的结局而告终,等待翠翠的将是遥遥无期的期盼,我们从悲剧的结局中窥视到作者理想意向的破碎。仔细考究悲剧发生的缘由,不难发现这缘于“渡船”与“碾坊”的较量。
   茶峒小城作为作者笔下的“世外桃源”,山美水美人更美,融洽的人际关系、古朴的民俗风情,无不令人陶醉。但一座“碾坊”入侵“边城”,给作品带来忧郁的调子,打破了原本的宁静,碾坊成了傩送和翠翠爱情的阻隔,它的突兀出现使翠翠的命运蒙上了不幸的阴影。茶峒人都知道在河边管理一个碾坊,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妄想。凡碾坊照例是属于当地员外财主的产业。翠翠在听到别人议论乡绅姑娘的陪嫁碾坊与二佬的消息后,“小小心腔充满了一种说不分明的东西。是烦恼吧,不是!是忧愁吧,不是!是快乐吧,不,有甚么事情使这个女孩子快乐呢?是生气了吧,——是的,她,她当真仿佛觉得自己是在生一个人的气,又象是在生自己的气”。一个碾坊成了翠翠心头无形的重压,翠翠这位乡村女子,她对生活没有很高的要求,只希望“每一只船要有个码头,每一只鸟儿总得有个窝”但是造化弄人没有让她一切如愿,却把她一步步推向了类似母亲的悲剧。同样,面对碾坊和渡船傩送也要做出选择,碾坊已经成了一种物化了的人格力量,它所带给人的重负象征着传统的人性正在经受着“利”的冲击,然而,傩送丝毫不为所动,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小小的渡船,选择了自己的爱情。正因为他选择的是渡船,正因为他坚持了民族的义利取舍标准,所以他在作者的心目中才成为民族优秀品德的象征。但是,他最终还是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碾坊的出现打破了原本单纯的生活,日子再也不可能在单纯寂寞里过去,面对选择很多人都倾向于碾坊,正直朴素的人情美竟然在现代文明的侵蚀下逐渐丧失了,同时,在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悲剧挫败面前,我们也看到了一种人心的异变与道德的堕落。
    在20世纪三十年代,沈从文时常感慨道“美,总是愁人的。”在他眼里看来,现实社会已经堕落了,“首当其冲的农民,性格灵魂被大力所压,失去了原有的质朴、勤俭、和平、正直的型范以后,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的新东西;他们受横征暴敛以及鸦片烟的毒害,变成了如何穷困与懒惰!”[7]他把翠翠这样一个淳朴天真、无忧无虑的女孩放在这个被异化的边城世界里,就已经决定了翠翠的爱情是天命注定的悲剧,渲染出人在这种已经异化的民俗下只能任由外在世界的摆布而不能自主的命运,而翠翠、傩送他们之间纯美的爱情,越是给人一种自然平淡的感动,越是使人觉得一种心酸的隐痛和悲哀。
    (二)白塔的倒塌——原始与现实的冲撞
    丹纳在论述希腊艺术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古代生活的所有这些特点,都出于同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前例而简单的文明;都归结到同一个后果,就是非常平衡而简单的心灵,没有一组才能与倾向是损害了另一些才能与倾向而发展的,心灵没有居于主要地位,不曾因为发挥了任何特殊作用而质变。现在我们分做有文化的人和没有文化的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内地人和巴黎人,并且有多少种阶级,职业,手艺,就有多少种不同的人,人到处关在自己制造的小笼子里,被自己一大堆需要所包围。希腊人没有经过这么多的加工,没有变得这样专门,离开原始状态没有这样远,给他活动的政治范围更适应人的机能,四周的风俗更有利于保护动物的机能;他和自然的生活更接近,少受过度文明的奴役,所以他更近于本色的人。[8]
   
   这一段文字用来描述湘西也是很恰当的,描述《边城》中的翠翠和爷爷还有其他人物也是合适的。《边城》开头就提到溪边有座白色的小塔,塔下住着一户单独的人家即翠翠和爷爷,白塔、翠翠、还有那条有灵性的狗平静地呆在城边的一隅,而在这里是最接近自然的地方,也是生命最本真的地方。文章中的边城自古以来就是苗人聚居的地方,白塔在他们心中更是一种圣物,它守着一方的风水,保守着当地淳朴的民风。但是白塔还是倒了,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以一种超越雨声而上的洪大闷重的倒圮声坍倒了,大堆砖石极其凌乱地摊在那儿,“碧溪沮的白塔,人人都认为和茶峒分水大有关系,塔圮坍了,不重新做一个自然不成,除了城中营管、税务以及各商号各平民捐了些钱以外,各大寨子也有人拿册子去捐钱。为了这塔的重建并不是给谁一个人的好处,应让每个人来积德造福,让每个有人有捐钱的机会,因此在新做的渡船上也安放了两头有节的大竹筒,中部锯了一口,经过渡人自由把钱投进去。”
   白塔所处位置除了隐喻着原始当地人的人性美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命力外,还隐喻着原始生存状态与现代文明的一种冲撞。从白塔所处位置来看,它位于小溪边,而小溪又是川湘来往的孔道,因此这里是边城最先受文明影响的桥头堡,是连接自然社会和文明社会的桥梁地带,它作为原始生存状态与现代文明冲突的见证物镇守着茶峒小城,也象征着沈从文心目中这种理想社会在强势的现代文明话语下是否能够坚守的不确定的怀疑。沈从文本人在多年后重返湘西也察觉到了当地人身上的质朴与原始的生命之气比当年消减了不少。
   爷爷和他的渡船以及屋后的白塔在风雨夜一起逝去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爷爷似乎有种预感。当翠翠对爷爷说:“爷爷,我真吓怕!”爷爷回答说:“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 其实,当他从顺顺家回到渡口的时候,这位明了命运而又无力抗争的老人已经明白该来的终会来,于是,他安于命运,就像湘西人碰到洪水冲毁房屋一样无力抗拒老天的安排,只能呆望,眼见不可挽救的不幸来时相似,只能听天由命。命运成了人们心灵中无法抗拒和逾越的心理定数,这位几十年在小小渡口为众人摆渡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希望与梦想的老船夫,最终却不能把握自己的生命之舵,不能“扼住命运的喉咙”,一场骤然而至的雷雨将他的渡船、屋后的白塔连同他的希望与生命一起冲出了“边城”。白塔在“现代文明”的入侵下再也不能镇守这方水土了,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原始的淳朴面对利益的威胁还是屈服了,象征理想文明的白塔在此时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它的轰然倒塌是先兆和警醒,也是原始与现代冲撞下的必然产物。
    (三)命运的捉弄、人事的错位
   湘西是一块适宜谈情说爱的伊甸园,爱情的奇葩委实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红得如火如荼,白得似雪似冰,编织成一幅幅斑斓而清幽的爱情画轴,夜月对歌,山洞相约,吊脚楼边恩爱聚离。然而,命运之神给天保、傩送、翠翠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天保看中了翠翠,可翠翠却偏偏先遇上了傩送,俩人一见钟情。天保抢先一步走车路登门求亲却不能得到明确的允诺。假如翠翠从一开始就态度明确,也就没有天保负气般地向下河走去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故事也就要重改结局了,但是那毕竟是我们假想的“如果”,翠翠偏偏倾心傩送,天不随人愿,人事的阴差阳错给命运之神的楔入提供了操控的缝隙。相恋的人最终却不能走到一起,傩送面对兄弟之情和爱情,他选择了前者,活在失去哥哥的负疚之中于是选择了出走,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留给翠翠的只能是痛苦和无止尽的等待。
   再一层的错位存在于爷爷的愿望与翠翠的悲剧命运之间。作品一直暗含着一个凄美得让人无法平静的故事——翠翠父母那段美得使人落泪的恋情。从溪头山间互诉衷曲到私下相爱,直至孕育出爱的结晶,但是却留下一个令人断肠的悲剧:一个不便毁去做军人的名誉又无法与爱人聚首,伴随着自己爱之梦的幻灭而随风飘逝;一个不能抛下孤独的父亲同爱人双飞,然而又怀了羞惭和怜悯,等待腹中小孩生下后,举身让溪水带自己去实现死终得相依的誓言,留下一个“可怜的孤雏——翠翠”。翠翠的祖父一直承受着这样一个凄美的回忆,然而翠翠逐渐长大,使祖父记起了些旧事,从掩埋在一大堆时间里的故事中,重新找回了些东西,他把往事归罪于天意,虽然口中不怨天不尤人,但是心中却不能完全同意这种不幸的安排。时间也许是最好的疗伤药,那段凄美的故事在岁月的流逝中沉淀下去了,成为祖父心灵的禁忌,或许老人不想因提及往事而打破眼前的安宁,或许想通过语言的规避而免除悲剧的重演,所以,他竭力封锁翠翠对于母亲的追问和探究。
   但是,命运之神再次捉弄了渴望平静的人们,翠翠日夜勃发的生命力与青春的躁动情绪同步递升着,当她还未来得及从祖父口中追问到有关父母那段故事的结局时,自己便已经在青春的催动下不知不觉在母亲当年的心路上跋涉。成熟的心底里萌发的那段青春的渴望促使她冲破眼前旧有的生活格局,去寻找自己未知的幸福。祖父看着翠翠低头躲闪的眼神明白了她的心事,眼睛向远处望去,在空雾里望见了十六年前翠翠的母亲,祖父心中的忧虑也在一天天滋长着,因为他觉得翠翠一切全像她的母亲,而且隐约感觉到了这母女二人共同的命运,待到祖父明白过来,再去徒劳地为孙女抓取那条看似幸福的红线时,命运之神早已将它轻轻收起,划走的线头越来越可望而不可及了,他也似乎已经听到了命运之神已经叩响了大门,然而心头却在隐隐作痛,那份忧虑挥之不去。翠翠是祖父唯一的牵挂和期望,可以说他是为翠翠而活,一直以来在替她编织着幸福的梦想。而如今他不能不再做更远的忧虑,假如翠翠同她妈妈一样,老船夫的年龄还能把再下一代的小雏儿抚养下去么?他晚年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就是把翠翠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这也是老人护佑孙女于命运欺凌之外的唯一办法,这个愿望成了他生活的依靠和支柱,然而现在理想破灭了,这个支柱也将崩溃了,祖父还是无力与天意抗争,最终选择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安静的愤然谢世了。
   命运的捉弄、人事的错位让悲剧再次重演,致使完满与和谐的破碎,加缪说:“正是这种美好的东西,而不是丑恶的东西使生活变得真正艰难了。”亲情、爱情美得让人陶醉,但是命运却把善良的人推在这两者面前“必择其一”的境地,然而在这种选择面前放弃任何一方都会造成生命的缺憾。也许命运的哀歌从一开始就已经缓缓奏响了,哀婉地唱着人们的悲欢,那么又是什么蒙住了那些善良的人的眼睛,堵住了他们的耳朵呢?也许唯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真实的生活。对此,朱光潜的说明是相当准确的:“它表现出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在心坎里那一股沉郁隐痛,翠翠似显出从文自己这方面的性格……他不仅唱出了少数民族的心声,也唱出了旧一代知识分子的心声,这就是他的深刻处。”[9]
   沈从文毕生追求美,他在自传中提到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应美,丑虽不是罪恶,总不能令人愉快。当他进入追求美的角色时,便发现“美丽总使人忧愁”,“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翠翠、三三、萧萧她们都是善良与美丽的化身,但总会惹读者几滴眼泪,凄婉的情调更使我们从作者的一串串字符中品味到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的暗流,触碰到盛开的玫瑰花下尖尖的刺角,看到她们的灵魂沿着历史的变迁在颤栗,给我们留下一种不无苦涩的回忆,同时也揭示出历史和人生的真谛。美丽的东西在阳光下如水晶般闪耀,它却也是一件易碎品,然而作者仍然置身去追求那极难得的美丽,仿佛摄取虹的一段光彩,搜索梦的一片记忆,从而将人生点缀得尽量美丽些,为那个血气逼人的年代多增添一些阳光和希望。
   三、结语
   沈从文用他的笔毕生追寻着理想中的至真至纯,当他用一种朴素的方式来处理伤感的题材时,作品《边城》也就成了把理想写成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的对象,但他所构筑的“世外桃源”只能是一种理想中的乌托邦,虚幻得终将不能代替现实,这面哀婉的镜子在阳光下把残酷的现实照射得清清楚楚,湘西故土不再纯净安宁,充满了喧嚣与骚动,在“现代文明”气势汹汹的冲击下,古朴纯美的乡土文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珍视生命和对美好之物不能持久的焦虑并存于这部作品中,使作品字里行间浸透了命运弄人的无奈哀伤。但是,“面对‘目前的堕落处’,沈从文仍然沉浸在对于‘过去伟大处’的营造”,这位老实的“乡下人”把对自己父母之邦深深的挚爱,沉入到自己童年回忆与现实理想的湘西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谁会知道下一秒命运会以怎样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沈从文从“义”、“爱”与“美”着手把自己对命运和民族命运的感慨融入到了作品之中。面对“五四”运动向西方学习的大潮席卷中国,国人不遗余力地鼓吹西方的先进,对传统的长处大加批判,沈从文站在这股洪流中却看到了传统在历史转型时期的长处,他希望历史的车轮在不断改革前进中也能保存民族的传统品格,“保留些本质在年轻人的血里或梦里”,去重建属于民族未来的价值体系。
 

   参考文献
   [1]苏雪林.沈从文论[M].苏雪林文集.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300
   [2]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作品集.作家出版社.2005.230
   [3]汪曾祺.汪曾祺文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1993.80
   [4]汪曾祺.汪曾祺文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1993.100
   [5]沈从文.沈从文选集(5)[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3 ,105.
   [6]凌宇.沈从文创作的思想价值论 [J].北京:文学评论.2002.6.13-14
   [7]沈从文.《边城》题记.沈从文作品精编(下)[M].漓江:漓江出版社.2002.50-51.
   [8]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丹纳名作集.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281.
   [9]朱光潜:从沈从文先生的人格看他的文艺风格[J].广州:花城.1980.5.86.

 

                             (作者系民建宝鸡市金台一支部会员)

Tags: 责任编辑:baojim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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